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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都不令:正在迁徙的村庄

发布时间: 2017-03-16   |   作者:   |   责任编辑: 马雅兰   |   来源: 中国网图片中心

 

又一次的迁徙

文|于德水 影像学者、摄影家

自19世纪末始,农耕文明就开始进入了这片游牧民族千年驰骋的广袤草原。其后数百年的历史长河中,延续的人口迁徙,不仅沟融着中原腹地与蒙古草原的经济和文化通道,也促进着北部中国的繁荣与发展。近代史上最为著名的三次人口大迁徙之一的“走西口”,就是一次最为重要的移民浪潮。从历史的云烟中走出西口的移民们,在将传统单一的游牧社会嬗变为牧耕并举、多元经济形态的同时,亦经历和演化了农耕文化与草原游牧文化相交相融的百年历程。看今天的达茂,这颗广饶壮美、多民族共生的草原明珠,在她魅力独特而又彰显时代活力的多元文化之中,“农区”的发展不仅占有着相当的比重,而且已经成为它整体经济和文化格局中的有机组成部分。

温都不令是达茂旗石宝镇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区村庄,它历史的另一端,连接着移民史上的走西口。过往的历史风烟和命运迁徙,在如今这个百十来户的小村庄里,只留在老辈人的依稀记忆之中了。这个曾经是走出西口的移民们在这里聚集而居、存活生息的地方,早已成为了他们的世代家园。进入21世纪的今天,中国大地正在经历世纪变迁,“温都不令”亦会成为一个行将消失的村庄。历史移民的后代们,在这个新的时代里面临着:又一次的迁徙。

如果将温都不令作为一个映观这个时代变革进程的缩影的话,在中国城市化进程的背景之下,它的迁徙与其说是一次从乡村向着都市的迁徙,毋宁视它更是人们在时代变革里的一次精神迁徙……

五月时节,在金色的夕阳里,肩上的摄影包似乎感觉不出重量了。漫步登上了温都不令村后边的小山包,这里正是完整呈现出蒙古文“温都不令” ——“高高的斜坡地” 的意境。一个蜿蜒于山坡上的村落尽收眼底,二楞家、宁四家、老武家,这里不仅可以俯瞰全村,甚至可以听得到村里的任何声响:人声、鸟声、羊叫声。静静地凝视着这个已经迁出大半居民与荒废院落相间的村子,耳边只有风的声音。高远苍穹无比的纯净碧蓝,远处隐约能看到已经落成的新村。数天以来,我们团队一行人,从最初走进她到慢慢融入她,时间的展开仿佛令人渐渐听到了她的呼吸,渐渐体味到了她的温度,渐渐觉触到了她的脉动。暮色里,一群又一群的羊回村了,炕头上男人和女人那凄婉悠扬的二人台曲调激越高亢,回荡在温都不令上空,似乎穿透了时光的烟云,令人感触到历史的沧桑。

 

干旱了一个冬季的温都不令,被一场不期而至的春雪所覆盖。已经是五月的阳光,正在不动声色地迅速消融着积雪。于德水 摄影
 

农闲时,村里的几位老少媳妇会在村口武双柱家院前跳上一段自编的二人合。耿亚伟 摄影
 

 

 

迁徙的村庄(节选)

—— 温都不令的前世今生

文-墨白

风,温都不令的风,让我无法理解。那么任性,那么惨烈,那么持久,从西边的山坡上吹过来。村里的树,杨树和榆树,枝条朝向东方飞扬着。那一刻,你无法避开柯罗,柯罗的《一阵风》。有时候,虽然不是“白毛风”,但那风仍然像一只手,没有任何理由,扑过来就摁住了你的脖子,让你说不出话来。2014年5月9日中午,我和摄影家于德水、牛国政、耿亚伟、梅若梅,还有诗人江媛,在郑州机场等待前往包头的航班时,压根就没有想到,温都不令的风,会如此不讲道理,如此野蛮。

温都不令,蒙古语为“高处的山湾子”。这个中国社会构成的最基础的自然村,在接下来的一些日子里,我将以它为中心来感受世界的存在:它的西北方向,距百灵庙镇约35公里;西南方向,距包头市区约180公里;东南方向,距呼和浩特约140公里。据《达尔罕茂明安联合旗地名志》所示,2000年以前,这个村庄原有居民98户,为了改善村民的居住与生产环境,当地政府在温都不令北边相距3公里的地方,新建一个名为“巴音 新村”的居民点,计划将所有村民都搬迁过去,但由于种种原因,最终有47户人家留了下来。而那些搬离村庄的村民,他们先前居住的房屋,仍然按照村庄原有的格局残留在那里。后来,我和于德水、江媛,还有达茂旗宣传部的秦文秀先生一起,在长了牙齿的风中参观北魏长城遗址 和敖伦苏木古城 的时候,我意识到,这个村庄现有的格局,仿佛就是为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陌生人所准备的。

由于站在不同的方位,温都不令最初所呈现给我们的,只是一些建筑在不同坡度上的民居,有人居住的院落大多是完整的,而另外一些掺杂其中的被废弃的民居,门窗被土坯堵实,残破的院墙放射出无法掩饰的破败,出现在我们视线里的这些村庄格局的片断,直接导致我们无法全面了解这个村庄的整体布局。即便你站在村子南边的山坡上,由于地势的原因,村子北边的房舍的窗子又被遮挡了,你仍然无法看到粘贴在房门与高大的窗子两侧至今仍然散发喜庆气息的大红春联。现在,我和诗人江媛在五月中午的阳光里,站在温都不令村东侧的低洼处往山坡那边看,村庄突然向我们呈现出它复杂的布局。在老武哼唱的二人台的腔调里,我突然认识到,无论你站在哪一个位置,你都没有办法把温都不令这个偏僻的村庄尽收眼底。

 

早晨的阳光照在白元小,刘二爱夫妇身上。耿亚伟 摄影
 

村头老武家门口,是村民们聚在一起商议事情的地方。于德水 摄影
 

窗下晒太阳的羊羔。耿亚伟 摄影
 

放牧后,主人还要喂一些能让羊长膘的粮食饲料。于德水 摄影
 

温都不令诗稿

文-江 媛

 

印象

我迷恋天空和草原一样的事物

也迷恋沙尘暴卷走一切

抛落遗忘的黄叶

我迷恋漫步废墟间

扮成一位走西口的女子

哀怨相遇如井,岁月如蝉

我迷恋柠条和伸入天边的土路

也迷恋情感的马蹄把我粗鲁而诚实

地踢进漩涡的内部

我迷恋——

鸟儿将巢筑在高高的树上

榆钱落在半是废墟半是家园的村庄

噢,温都不令

高坡下的邂逅

鹰的回眸

你扯起时光的衣角

咀嚼牛的往事

为了感激

我跟随小羊跪向母亲

脱去虚伪和黑——

就像一个牧羊人走在太阳的手掌

将双脚幸福地踩进春耕的泥土

扑向羊羔吮吸的爱

 

 

羊的眼睛

在清晨

羊群凝视的眼睛

洗去你的脏

绵绵地白着

风在山坡弹奏羊的心肠

吟唱一位抛掷羊拐的姑娘

黄昏喝掉你的泪水

树叶摇落你的悲伤

如果你扶起一棵老树倾倒的重量

就能看见在遥远的北方

在风暴和春风轮流作客的蒙古高原

还留存着多少柔软而明亮的心

 

宁四吹的笛子在几个村远近闻名。耿亚伟 摄影
  

在高坡和风的褶皱之间

风的皱纹遍布草场

花开了

兔毛蒿白色的哀愁,淡紫的喜悦

绽开五瓣的心事

等人倾听

又默默无语

牧归时分

温都不令掉进山坡和光的褶皱中

以羊的目光看世间

以太阳的色彩镀亮万物

 

张婵婵(右)和张玉梅是妯娌,俩人关系很好。张婵婵和儿子媳妇生活在一起,她经常去帮衬张玉梅。梅若梅 摄影
  

村民姜三盘着腿坐在农具上,和大家一起闲聊。牛国政 摄影
 

温多不令手记(节选)

江媛

跟随摄影师外出工作,于我还是第一次。最初,经作家墨白推荐,我加入于德水的摄影团队时,只想去那里痛痛快快地撒回野,后来,这个村庄和我的同伴们,让我把这次工作变成了一个爱的仪式。

今天,当我重新翻开温多不令的日记的时候,感觉自己的一部分生命已经留在了那块土地上。我耳边出现了武双柱驱赶羊群的吆喝声,我眼前出现了一棵伫立于荒原的孤独的杨树,我的鼻子里出现了面食窝窝和鱼鱼的味道,甚至我的口中再次尝到了漫天黄沙席卷过温多不令的土腥味。这一切,不会因为时光流逝而远去,反而日益强烈。

我想,这个团队中的每个成员都已经把自己的情感融入到了温多不令。在这个散落在断壁残垣中的只有41家住户的村庄里,我和摄影师及作家们早出晚归,爬高上低,奔走在温多不令的土路上、小巷中,住家内、废墟里,反复拍摄着村庄中的人与物,反复追踪着呈现于光中的美,为发现那些被风沙和岁月沉埋的精髓而努力着。我们每一个人似乎都达成了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要用摄影和文字,捕捉并记录下每个不能忽略的生命与村庄休戚与共的美。

这一次,为一个村庄写诗,是我流泪最多的一次,也是投入情感最多的一次。

在温多不令,人们以爱对荒凉和贫穷的抵抗,言语不多,却一下就能击中你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在这个被风暴反复雕刻的村庄里,在这个用水要用水瓢一瓢一瓢舀的内蒙腹地,人们对美的追逐和热爱,并未因贫穷和环境的严酷而断绝,反而比其他地区更加强烈。正是因为这些,温多不令的人们的爱和情感因为多了一份尊严和庄重而深深地打动了我们,并催促我们以尊严的工作回馈这份庄重。

我突然明白了,摄影和文字,正是要捕捉并记录这些生命转瞬消逝的美。

因此,在温多不令的风沙中注视我们的眼睛里,在被小羊吮吸手指的颤抖中,在艳阳下为我们挥动彩扇告别的女人的歌舞中,我们力图做好摄影和文字的两种记录,并以泪水交换泪水,以笑声回答笑声。

 

《温都不令:正在迁徙的村庄》一书团队合影
 

花絮
 

花絮
 

花絮